2.丛花令 修_玉楼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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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.丛花令 修

  丛花令·沉恨细思,不如桃杏,犹解嫁东风。

  京里夜间落了雨。雨珠落在朝阳宫外芭蕉叶上,听来总是潇潇。

  画帛悄声将床帐放下,退后几步,道:“夜已深,叩请主子安寝。”说罢,又静静候了一刻,见无吩咐,才将桌上烛台拿起,缓步退了出去。

  这雨不肯停,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。连带着次日凌晨光亮也来得格外迟。宋笙妤歪着身子卧着,露出一截藕臂,头枕在上面,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,又觉得天色尚早,翻了个身,仍旧将眼睛闭上,复眯了一刻,才再度睁开。

  伸手勾着床边蜜合色的床帐绕了好几圈,出了一回神,才听见有人进来。

  知锦的声音压得极低:“已近巳时了,帝姬还未起身麽?”

  画帛轻声道:“尚不曾听着动静。”

  宋笙妤趁此轻咳一声,二人忙上前,一左一右将床帐撩|开,以雕海棠花的黄铜帐钩勾起。宋笙妤已然坐起,正靠着大迎枕出神。容色昳丽,肌理欺霜塞雪,从这里瞧过去,侧脸勾勒出极美的弧线。她侧过头来,这才能见着全貌。果然姿仪出众,风韵独绝。最妙的是那双眼睛,面容艳冠群芳,偏眼中携柔婉三分,倒不显锐色,格外和顺。是倾国倾城的貌,颠倒众生的色。

  宋笙妤瞧了窗子一眼,秀眉略凝,任由画帛扶着自个儿起来,问:“怎么不见日光。”

  画帛命外头捧着巾栉、水盆、膏胰的小宫婢进来,一面回话:“昨日夜里落了雨,将近辰时才停。外头地还湿着,想必今儿日光是出不来了。”

  说话间宋笙妤已漱口净面,坐至妆台前。自开了妆奁吩咐:“梳飞仙髻。”说着,随手将一枚嵌宝金簪送至身后。“昨儿累了一天,倒提不起精神。睡了一夜,今日起来还是蔫蔫的。”

  话音才落,外头宫婢进来传话,道:“主子,宁安帝姬来了。”

  “请进来。”

  须臾之间,便见外头进来一个妙龄少女。穿香色衣裙,挽月色披帛,梳倾髻,插梳篦,风华无限。只一走进,便令人觉着满堂生辉,似有暗香盈袖。

  宁安帝姬闺名一个姌字,尚未取表字。她生|母品贵人没福气,拼死将她养下,末了却只来得及瞧她一眼,便撒手人寰。昔年皇后养的五帝姬才夭折,宜安帝姬宋笙妤尚未出生,因着怜惜宁安帝姬年幼失母,故而将她抱至坤仪宫将养。宁安帝姬虚长宋笙妤两岁,与宋笙妤一并在坤仪宫长成。到她十五岁,宋笙妤十三岁时,方才搬去照福宫。虽非中宫嫡出,却记在皇后名下,故而封号随了嫡出的帝姬,后头缀着一个安字。

  宁安帝姬与宋笙妤虽非一母同胞,却打小一处玩乐,情分自然不比另外几位。近些时日宋笙妤迁居朝阳宫,宁安帝姬想着她年幼,便时常过来陪伴。

  宋笙妤朝宁安帝姬嫣然而笑,霎时顾盼生辉,眸中流光潋滟,好似琉璃万顷令人心生欢喜。她道:“姐姐略坐一刻,我今日起迟了,梳了头再与你说话。”

  “不急。”宁安帝姬笑意盈盈,在一旁绣凳上坐了,拿起桌上鎏金的莲花摆件来把|玩。“将才我往母亲那里去,母亲就说了,想必今日是起迟了,果然不假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今日如此倒也罢了,明儿却不能够了。妹妹总该记着明儿是什么日子。”

  “自然记得,姐姐放心。”一时头梳罢了,她扭身过来坐着,与画帛道:“将近用午饭的时候了,叫他们别提那些东西过来,只一碗清粥搭一碟子甜酸乳瓜就是了,以免午饭又用得不香。”交代罢了,这才接着道:“明儿是外祖母六十大寿,太子哥哥领我去尹家,姐姐跟着一并去罢。这紫禁城里四方的天,瞧来瞧去都是一个模样,有什么意思?”

  宋笙妤乃是中宫名正言顺的嫡出,皇上最为宠爱的宜安帝姬。她是最不肯守规矩的,只因能用在她身上的规矩委实太少,许多时候她自个儿就是规矩。宁安帝姬不然。她生|母不过是个贵人,走了运才叫皇后养在名下。名不正言不顺。虽以安字冠了封号,到底很虚无。宋笙妤能做的,她不能做。宋笙妤能骄纵,她却只能贞静,逼着自个儿做个八面玲珑的人。

  宁安帝姬因笑道:“妹妹又忘了,一早说定了,明日我要跟着太后往重元寺去礼佛。”

  原不想去的,现如今想着,去抄佛经也比往尹家去好些。

  尹家满门拢共出了三位皇后两位丞相,是当朝权贵。尹家人疼惜宋笙妤,乃是因着她是皇后养的。宁安帝姬若是去了,尹家人自然不会说什么,指不定旁人说出些难听的来。与其如此,不如不去。

  宋笙妤伸手过去将她手握住,轻声道:“姐姐心里想的我都知道。咱们活着,谁有不被人背后说闲话的?若时时将那些话放在心上,才是为难自个儿。外祖母如何疼惜我和太子哥哥,自然也一样疼惜姐姐你。那些背地里嚼舌根的人,便是有了登天梯,也还离姐姐四万八千丈呢!”

  宁安帝姬朝她回了个笑,道:“我都知道,只是不凑巧。妹妹好歹在外祖母跟前替我说两句好话,过些时候我得空了,自然去瞧她。”

  宋笙妤只得应了。

  那厢画帛提着食盒进来,里头果然是一碗胭脂米粥,另有甜酸乳瓜一碟、奶汁角一碟、杏仁豆腐两盅。

  画帛将吃食取出,一样样放在桌上。宋笙妤自取了胭脂米粥吃,宁安帝姬也拿起银勺,吃了几口杏仁豆腐。

  待吃罢了,宋笙妤又起身道:“一时没能管住嘴,竟又用多了些。姐姐,咱们往外去散散。”

  宁安帝姬抿着唇笑,跟着她一并起身往外。偏才迈出殿门,那厢便有人来报:“皇后主子请宜安帝姬往坤仪宫去一趟。”

  “想必是想瞧瞧你。得了,天也不早了,我也该回照福宫去了。”说罢,宁安帝姬自去了。

  这厢宋笙妤随着传话宫人一路往坤仪宫来,一袭绯衣上绣海棠,肘挽素帛,行走间如拢住枝头繁花千千万,姝丽无双。

  宋笙妤是宫里顶顶受宠的人物,便是太子亦自小严苛长成,并不曾被骄纵宠溺,故而乖张肆意不及宋笙妤多矣。今上最娇惯她,便是太后见了,也唯恐有所不及,恨不能将她捧至手心。故而宋笙妤自小如宫中骄阳,是最为耀眼的一个。单瞧着取名就晓得,寻常帝姬便是如宁安帝姬,左不过是单名。唯有宋笙妤一个是双名,这倒也罢了。今上却令她从皇子方可冠的笙字,实在叫人艳羡。再不提她乳名心宝,这却又是做父母的视她如心头宝的意头了。

  故而宋笙妤在宫里从不讲规矩,便是在皇后的坤仪宫里,也是一样。一路进了内殿,也不行礼,径直往皇后怀里扑,宋笙妤娇|声道:“给母亲请安。”

  “及笄了还这样没规矩,请安是这么请的?打小教你的嬷嬷该去领板子。”话虽如此,语气却透着纵容。皇后年逾四旬,却仍颜色不减,显出一种雍容的富丽来。她含笑握了握宋笙妤的手,嗔怪道:“手这样冷。如今入秋了,你也该仔细着秋风才是。”

  “我倒并不觉着冷。”她依着皇后在小炕一侧坐了,笑道:“母亲命人传我过来,像是有话要说。”

  皇后掩去面上笑意,颔首道:“确实有话告诉你。”她似在思量如何开口,顿了又顿,许久才磕绊着道:“心宝,你今岁十五了,你父亲有意为你拣择驸马。”

  宋笙妤原伸手取茶来吃,闻言手肘略颤,手中茶盏竟发出细微声响。她干干笑道:“好好地,怎么说起这个来。姐姐十七了,尚未议亲。我才及笄,你们反倒急了,这是什么道理?纵然你们见我任性、厌烦我,我也想在宫里再陪母亲和父亲两年呢。”

  皇后轻叹一声,伸手去抚她耳边碎发:“我和你父亲恨不能将你长长久久留在身侧,只是终究不能够。女儿家大了,总要嫁人。近些年来各属国动作频频,恐要生出事端来。皇上拢共得了九个帝姬,长成的更少,你是他最放心不下的一个。倘使出了差错,为免叫你去外边受苦,不如早早令你成婚才是正经。”

  “母亲!”宋笙妤坐直身子,面容整肃,倒显出一份额外的冷艳。只听她道:“女儿不怕这些事。何况姐姐尚未议亲……”

  “别总以你姐姐来搪塞!昨儿你父亲才嘱咐我,叫我为宁安择亲……”言及此处,皇后见宋笙妤面容泛起苍白,不由心生怜惜,搂她入怀,左右摇晃着哄她:“心宝,我是你母亲。你心里想什么,我原都知道。只是那些心思本不该有,你父亲绝不会让你嫁至外邦。趁早断绝了罢……”

  宋笙妤僵在当场,如遭雷击!她自觉做得隐秘,却未曾料到,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眼中。原先不说穿,不过是因着不想令她难堪!她狠狠咬住下唇,一阵揪心刺骨。“母亲!女儿与子旋……母亲……母亲见了他就晓得,他是个多好的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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