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晚秋天 修_玉楼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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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晚秋天 修

  晚秋天·帝里风光好,当年少日,暮宴朝欢。

  大成朝颂正二十四年秋。

  丝竹渐歇。日头西斜后缓缓没入一泓夜色,朱红宫巷连着天上那片黑蓝,寒凉更显三分。

  盛王太妃出了宫门,登上一辆青绸车,靠着马车壁静静歇了一刻,这才撩|开车窗上的翠绸帘子往外瞧。紫禁城在这夜色里是道巍峨的影子,马车走得越远,倒越显出隐在富丽下的冷峻。

  星河见她撂下帘子,便捧着一只四方的朱漆雕花食盒往前凑了凑,轻声道:“请太妃用小食。”

  盛王太妃沉下心来,果然觉着腹中空荡。伸手开了盒盖,这食盒分作两层,上头摆着白糖糕。她道:“这不好,甜腻腻的。”

  “太妃请看。”星河将上头一层拿起,只见下头摆着一碟云河段霄,炸作金黄,一碟四个,摆在盘中。王府里的点心都照着宫里的模样,一口大小,吃着文雅。盛王太妃见那云河段霄圆润可爱,不由拿起一只吃了,这方道:“这倒很好。”

  一旁月流端着茶,“茶还热着。”

  盛王太妃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,“席上酒冷,倒叫人发颤。”

  又过一时,盛王府至。马车停下,车夫摆了踩凳,在外道:“恭请太妃下车。”

  星河并上月流先下车,待站定了,方一左一右扶着盛王太妃下来。乃至入了垂花门,盛王太妃又问:“王爷现在何处?”

  一旁管事家的婆子谭鑫家的上前回话:“回太妃话,才在书房里。方才听人来回,像是回房歇息去了。”

  “不必累他,你往修身院去回话,请王爷不必过来,明儿一早再请安也是一样。”说罢,自往庆立堂去了。

  盛王太妃今日累了一遭,自觉很受不住。命人抬水进来,梳洗沐浴后便歇下了。

  星河并上月流今日服侍太妃,夜间不当值,便换了晓雾来侍夜。露浓在屋里坐着纳鞋底,见他们推门进来,便道:“给你们留着水呢。”

  星河笑说:“多谢你,今日我们真累得慌,明儿换我服侍你。”

  “我有手有脚的,要你服侍做什么。”露浓笑啐了一口,又道:“你们今日往宫里去了,见着那位宜安帝姬不曾?”

  星河正吃茶,月流拿起巾栉颔首:“见着了。”

  露浓放下手中鞋底,凑近了些:“外头传言千百种,或有说那位倾国倾城的,或有说她貌若无盐的,你们瞧见了,告诉告诉我,究竟是什么个模样?”

  “委实不晓得如何开口,我们原先也是见过养在坤仪宫里的宁安帝姬的,那位的美貌当属京里一绝。满朝多少门阀贵女、名门闺秀,什么模样我们没见过,究竟没一个能比得上她……”

  露浓打断月流,道:“我问你宜安帝姬,你倒说起宁安帝姬来。那位我曾有幸面见过一回,确然风姿出众。”

  月流抿唇而笑:“因着不知怎么讲,这才要挑一个寻常人比不上的来比比。宁安帝姬容色已属绝世,宜安帝姬更甚宁安帝姬一筹。”

  露浓听得惊讶,待要再问,偏被星河打断:“好了,这大半夜的!提什么不能,偏要拿主子来磨牙?今日说了这些,已属僭越了。”

  二人立时噤声,对视一眼,再不言语。

  这位宜安帝姬乃是中宫嫡出,排行第九,是今上最末的一位帝姬。宜安帝姬养得好,落地时朝中正打了胜仗,又是久旱无雨,偏巧她才落地,就下了场倾盆大雨。因着这个,今上格外宠爱这位帝姬,才落地便赐了封号。又因着她先前年岁小,身子弱的缘故,被娇养在皇后的坤仪宫里。乃至今岁十五及笄了,这才搬到朝阳宫里去住。

  因打小被藏着娇养的缘故,宜安帝姬寻常不出来见人,或有赐宴,也隔着一道帘子。满打满算,竟唯有这位帝姬幼时被今上抱着上朝时,还有几位重臣见过她的模样。

  因不知底细,又恐令这位帝姬恼怒,故而今日及笄礼格外煎熬些。

  星河熄了灯烛,三人静静躺着歇息。月流辗转反侧,终不得入睡,撑起半边身子往身侧星河身上倚,小声道:“我倒听到一个信,原是我弟弟闲话时顺嘴提了一句。”

  月流家里穷,揭不开锅了,她爹娘便将她卖给人牙子换了几两银子。撑过一年干旱,第二年又是饥荒。爹娘死绝了,黑了心肝的叔叔就将她弟弟卖给了宫里的中贵人。她弟弟生得白净,也机灵,没两年就往上升了,如今在照福宫里服侍,主子是宁安帝姬。

  闻言,星河往枕头上蹭了蹭,含糊不清道:“什么不得了的消息?我眼下困得很,明儿再说罢。”

  “是个大消息,我弟弟说,他服侍宁安帝姬往坤仪宫去,凑巧听了一耳朵。今上并上皇后主子正商议,想令宜安帝姬作我们盛王妃。”

  果然是个大消息,唬得星河那点睡意立时烟消云散,心里拔凉,翻过身子在黑暗中与她对视,压低了嗓子骂:“你失心疯了?!这话也是你我能说的?你不曾说过,我也未曾听见。纵然上头有这意思,也不是我们做奴才的该管的。”

  做奴才的,纵然原先耳聪目明,进来了也要当自个儿眼瞎耳聋。主子要的是服侍的人,不是几张把不住门的嘴!上头做些什么,原不是他们该管的。再别说管,就是提一句,都是不敬。月流只当着现如今是在盛王府,故而随意出口。却不知这话犹如一块千斤巨石,压在心上,叫人心沉。

  修身院里灯火通明,却不闻声响,唯有秋虫发出轻微叫声。

  淑气往外去瞧了一圈,见守门的婆子俱都在位,并无吃酒赌|钱的,又见各个角门尽数锁住了,这才转身往里。进了屋子,只见丫头们皆在外守着,有两个正对坐着翻花绳,另有一人靠在角落,捧着一盏茶,正不住地打瞌睡。

  帘子挂起一半,淑气伸长脖颈往里瞧了瞧,隔着屏风,并瞧不见什么。晴光道:“别看了,尚未安置呢。”

  淑气暗道:“今儿奇了。”原来这位盛亲王盛瑢是个最懂修身养性的人,他打小随着老盛亲王长成,老王爷寻常都教他,到了该睡的时候,必然要睡下。今日已过了那时辰许久,竟还没歇息的意思。淑气往四周瞧了一圈,便道:“你们都去睡罢,我和晴光在这里服侍。”

  众人闻言如蒙大赦,皆起了身,与淑气道了谢,提着脚尖悄悄往外去了。虽是如此,亦不见潦草凌|乱,退得格外井然有序。

  淑气悄声往里,绕过鸡翅木雕八仙过海的落地屏风,果然瞧见书桌前立着一个穿紫檀色锦袍的男子。虽是寻常装扮,却仍显出过人气度三分。正是盛亲王盛瑢。

  听着脚步声,盛瑢并未抬头,口中道:“什么事?”

  淑气低声道:“王爷,已是子时一刻了。”

  盛瑢随意扔了笔,桌上原摊着一副白鹤图,经此一举,墨迹甩开,墨点散落于纸上。盛瑢淡声道:“倒毁了我一幅画。”声音虽冷,却如山涧拍石,淙淙悦耳,听来引人面红心跳。

  他抬起头来,抢先跃入眼中,乃是唇角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,生来如此,竟叫人许多时候不能分辨他是喜是怒。过后才是英俊锋利的眉眼,眉目之间有股锐色,却藏得极好,平日里瞧着,只觉有道刚劲。眸色极淡,如琥珀入水,在灯下显出格外瑰丽的光泽。

  纵自小服侍他,淑气等或有不经意时,见了主子这等出众的姿容,仍不由面红耳赤、心跳如雷,有春|潮急生之感。

  淑气忙低下头,道:“奴婢知错。”

  “笼火盆来。”

  淑气忙与晴光笼了火盆,盛瑢随意一扔,冷眼瞧着那副画慢慢在火盆中化作灰烬。坐在圈椅上靠了一刻方起身,修长手指隐在袖中,往外走去:“抬水进来。”

  晓得他要安置了,淑气忙命外头小厮抬水进来,自与晴光将火盆收拾了。

  盛瑢入|浴时寻常不叫人服侍,屏风立在浴桶边,分明还能听着外头下人低声细语,却如隔开天地,自成一处。

  次日是个好天气,秋风已凉,晨曦尚未彻底展露出来。盛瑢已然起身,吃了一盏茶,练过一回剑,净过身子,方往庆立堂去。

  盛王太妃尚未起身,盛瑢在隔间外等了一刻,她方出来。见他在此,太妃露出慈和笑意:“怎么这样早。”

  盛瑢道:“想着母亲该有话与我说。”

  太妃面色稍变,叹了口气,道:“你都知道了?”

  “儿子不敢不知道。”

  答得真是好,不敢不知道,便是已经知道了,又不肯说是打哪里听来的。太妃瞧着自个儿的儿子,晨光正好,他坐在窗边,朝阳斜斜映过来,将他年轻俊美的面容染上霞光。

  “昨日皇后主子召我入内殿说了些话……言语之中……似有令你为驸马之意……宁安帝姬今岁……”

  宁安帝姬?

  盛瑢陡然抬头:“宁安帝姬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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